4+4风波背后:“焦虑”的不只是协和

解读 鹏哥
2025-5-8 15:36 76人浏览 0人回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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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

谁也没有想到,协和“4+4”的人才培养机制,会被一场社会新闻卷入,置于舆论漩涡之中。中日友好医院外科大夫肖飞被举报“出轨”事件,由于当事人之一董某某的学历与家庭背景,以及其协和医学院“4+4”毕业生的身份, ...

 谁也没有想到,协和“4+4”的人才培养机制,会被一场社会新闻卷入,置于舆论漩涡之中。

中日友好医院外科大夫肖飞被举报“出轨”事件,由于当事人之一董某某的学历与家庭背景,以及其协和医学院“4+4”毕业生的身份,这一事件最终由一桩桃色新闻,演变成一场关乎权力输送、教育公平和医疗安全的大讨论,国家卫健委已介入调查。

全称为“北京协和医学院‘4+4’试点项目”(下文简称协和“4+4”)被置于风口浪尖。公众质疑的重点在于:在中国最顶尖的医学学府,一批拥有国外本科背景的学生仅用4年时间,是否真的能完成中国高考佼佼者们,需要用8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完成的医学学习内容?协和“4+4”是否已演变为一种“体制化”的权力交换?

自2019年起,协和已招收超过200名“4+4”学生。随着这些学生陆续进入医院工作,公众也开始质疑其医疗质量是否令人担忧。

协和“4+4”项目,是在2018年王辰被任命为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、北京协和医学院校长后主推的一项医学招生改革。

王辰是呼吸学专家,在推进中国重症医学体系建设方面贡献巨大。在呼吸科业内人士看来,“他最早帮助国家引入呼吸科重症医学的培养机制,为肺科重症医学培养了许多优秀人才,在国家抗击新冠肺炎期间,发挥了重大作用。”

一个“务实的理想主义者”,是医学专科人士对王辰的普遍评价。

这位当初成功引进重症医学培养机制的王辰,他主导推进的协和“4+4”机制,在当年协和内部也被视为一场重大改革。这项改革打破了我国长期以来医学生在大学阶段即选定专业的机制,尝试引入北美等国家成熟的医学生选拔模式——从国内外优秀的非医学专业本科生中选拔,重新接受系统的医学教育。

在美国,“4+4”机制已有多年经验积累,并形成一套成熟的体系。从本科阶段的选修课程、教授推荐信、MCAT考试,到入学后的USMLE考试、住院医师规培、最终成为专科医生的路径,每一步都有严格的程序规定——人为因素干预空间极小,评估过程高度专业化和程序化。

而在中国实施仅7年、仅有两届毕业生的协和“4+4”,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社会新闻,每一个细节都被置于放大镜下审视。

对协和人来说,在社交媒体上不断刷到质疑整个“4+4”制度,甚至质疑整个协和体系的帖子,这是一段煎熬的日子。在协和内部,事件爆出后也产生了几种不同的声音。

一种声音,早在2018年招生计划启动时就已存在,有人曾质疑“这是在开玩笑吗?”“早就预感到有一天会出问题。”

另一种声音则认为,协和“4+4”其实是回归协和医学院自1917年创立以来的传统——当年的学生前四年在燕京大学、清华大学等校完成非医学本科教育,之后进入协和学习医学。而近年来协和招生中,医学预科安排在清华进行两年半的通识与医学课程,也可视为“4+4”的一种模式。

在持这种观点的人士看来,王辰的改革并非打破传统,而是回归传统。

但无论观点是否不同,有一点是共识:协和“4+4”在程序和细节上,确实还需要一个持续规范化、不断完善的过程。

-01-

改革之难:4+4,一个内部争议从未平息的项目

2019年9月,王辰在《柳叶刀》上阐述了“4+4”项目的三大优势:推动多学科融合、入学者热爱医学、能够从全球顶尖大学吸纳优秀人才。

2020年2月29日,北京协和医院副院长杜斌也在《柳叶刀》上发表文章,题为《“4+4”医学教育模式:警醒之言(A Word of Caution)》,作为对协和医学院校长王辰文章的评论。

“在将该项目描述为成功之前,必须谨慎行事,因为医学生们尚未毕业。”杜斌明确表态,不建议“在没有足够基础设施支持的情况下开发一个新项目”。

在短短几百字的文章中,杜斌简要列出了依据:第一,美国“4+4”模式曾于2005年在浙江大学实施,但未显著提升教育质量;第二,鉴于中国医生所面临的压力与挑战,该模式不太可能吸引到最优秀的大学毕业生;第三,“4+4”项目的医学生将在最后一年以实习生身份进入医院,可能进一步削弱教育质量,因为这压缩了基础医学与临床医学的学习时间。

两人虽同属“协和体系”,分别隶属于协和医院与协和医学院,大多数“4+4”学制学生也可能直接从协和医学院输送至协和医院。但那次在《柳叶刀》上的“交锋”显示,二人对“4+4”制度的态度几乎针锋相对。

在协和的日常学习与工作中,反对的声音未必总以公开形式呈现,但内部的疑虑与顾虑几乎从未中断——从2018年王辰上任、招生计划公布起,到2023年第一届学生毕业,再到近期董某某事件的爆发,争议广泛存在于在校的普通八年制学生、医院中的青年及中层医生,乃至医院管理层。

质疑的核心不难理解:医学教育是一个高度依赖经验积累的过程。相比国内传统的“5+3+3”路径(本科-硕士-博士),或是协和首创的临床医学八年制直博模式,“4+4”学生几乎在本科阶段没有医学基础,仅凭4年时间,如何能达到别人8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学习效果?

如今“4+4”已毕业两届学生,总数不到40人。北京协和医院、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(简称“医肿”或“东肿”)、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,是“4+4”学生的主要就业单位,另有部分学生进入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等机构。

相关人士表示,尽管样本较小,但“4+4”学生在临床思维等方面与八年制学生相比,略显参差、存在差距,这在医院中是一种小范围的共识。

这一观点也在公开发表的研究中有所体现。北京协和医学院医学教育研究中心的卢永平与潘廷芳于今年4月在《基础医学与临床》期刊发表文章指出,协和“4+4”学生在2024年执业医师资格考试中的通过率(95.2%)略低于八年制学生(98.5%)(八年制每届人数约为“4+4”的六倍);在校期间的科研产出数量和得分也低于八年制学生。

受访教师代表认为,相比八年制学生,协和“4+4”学生在临床技能与科研方面略显不足,核心胜任力差异较为明显。

不过,也有与国内“4+4”学制毕业生有过接触的医院人士持不同看法。他们认为,临床医学是一门以实践为主的、晚熟的学科,本科阶段的理论教育差距并不会对最终能力造成决定性影响。

一位就职于上海某三甲医院的专科主任表示,曾接触的上海交通大学“4+4”毕业生“非常聪明、有灵气,理论上的不足在临床中可以迅速弥补”。

实际上,在医学人才培养中,理论与实践如何平衡,即使在美国也存在同样的困扰。一位美国医学院的学生表示,UCLA医学院曾尝试将两年的基础课程压缩至13个月,以增加医院实习时间,结果导致USMLE考试通过率下降,最后又将课程结构改了回去。

虽然在“实力”层面“4+4”尚未体现明显优势,但在“待遇”层面,其相对优厚更容易引发争议。

有协和内部人士质疑,为何“4+4”学生“基本都能留在协和,去别的医院基本是自愿”,这种几乎默认优先录用的做法在部分科室引发不满;而八年制学生却需“各凭本事”?

不过也有业内人士表示质疑:“协和八年制学生也公认优秀,找工作并不困难。关键是如果个人本身有‘能量’,在就业上会有优势,但这与学制无关。”

据悉,与协和医院相比,董某某所任职的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,包括规培阶段在内,临床压力可能更轻,待遇可能更高,也更重视科研。

在“4+4”试点班出现之前,协和医学院的学生主要有两类:一是凭超过清华本科线的高考成绩,在18岁左右入学的八年制学生;另一类是在国内其他医学院完成本科学业后,保研或考研而来的研究生。

而“4+4”学生多为海外留学背景,本科专业并非医学,因此有人认为他们“对协和的精神文化理解不够深刻”。这种身份认同的缺失,也可能加剧共事者对其的不信任。

甚至,出身“首医系统”的王辰也被部分人认为不是“正统协和人”。“4+4”作为王辰上任后在医学教育领域推动的最大改革之一,也被部分人视为“不符合协和精神”。

但对于“4+4”学生缺乏协和精神、王辰不是“协和人”的质疑,并未获得业内普遍认可,反而从另一个层面体现出王辰推进改革的艰难。

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前院长饶毅曾公开撰文《请勿错怪王辰教授》,直言:“医学界众所周知,协和非常抵触王辰教授。协和医学院以及协和医院对他摆架子,其中不乏‘协和老大、首医毕业生算什么’的态度。”

-02-

在“协和焦虑”中诞生的“4+4”

王辰2018年从中日友好医院院长职位,调任协和医学院院校长时,一种几十年来逐渐累积、显现的“协和焦虑”仍在持续。协和作为医学界老大的身份,不断被挑战。

过去数年,国内“重科研轻临床”的考核风气与日俱增,单论评选“国自然基金”的项目,协和每年拿出50项左右,这个数量排不进全国前20名,远低于华西、浙大、复旦、交大等院校的近200项。

协和内部对此的解释是其更注重临床,“不在乎那些虚名”,而随着各省同行临床突破能力的疾速进步甚至有所超越,协和在临床能力上的优越性似乎在被缩小,“在乎临床不在乎科研”对协和来说似乎也越来越成为一种安慰之词。

科研也好,临床也好,“协和究竟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引领中国医学的发展?”这个问题长期萦绕在协和人心间,应该也包括在2018年来到协和的院士王辰。

协和医学院在人才选拔上,以高考为基础,后一度扩展为与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合作等多种模式。

后来,北医和北大合并,协和的学生医学预科就不放在北大了,开始转到清华。其中,作为共享通识教育、临床医学教育的两个院校,协和医学院与清华大学在医学人才培养上多有合作之处。

因此,协和医学院中同时存在协和八年制和清华医学实验班的八年制学生,招生都需通过清华大学——这些学生都是高考的佼佼者。

1月来到协和就任,9月王辰给出了他的答案——招收来自世界各地名校的多学科背景学生,学习美国的学制,建立“4+4”培养体系。

而他力主的改革,虽然面对争议,但也得到了学院内部极大的支持,才得以推进。

科研层面,“多学科背景人才”为“推动医学界整体发展”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;临床层面,“4+4”志在招收真正的“爱医者”,寄希望于学生们在经历四年本科、心智都成熟后再选择学医,将付出比年轻的学医者更多的热情和努力。

在选拔方式上,“4+4”采取初审和复试两个阶段,初审要求包括本科大学排名、本科期间的绩点要求及相关科目学分要求、医学导师推荐信,复试则包括笔试和面试。

在程序上,上述选拔方式与美国“4+4”十分接近。但一个较大的区别是,全美的医学院有统一的笔试制度MCAT,协和的笔试环节虽称参照MCAT,实则自主命题。

2023年7月,在协和医学院壹号礼堂进行的毕业典礼上,当时,在座即将毕业的有临床医学八年制学生、协和首届“4+2”护理学试验班本科毕业生、以及“4+4”试点班学生。

王辰将毕业致辞中最大的篇幅给了“4+4”学生,骄傲于其“用4年的时间学习医学院本应5年学习的内容”“没有周六周日,没有寒假暑假,少有在12点以前睡觉,很多同学没有在1点以前睡过觉”。

王辰称,“如果在临床学习中‘4+4’有可能‘示短于近’的话,未来他们一定‘见长于远’。”

初衷毫无疑问是好的。

但在中国当下的环境中,眼下的“示短于近”是否包含隐忧?能否“见长于远”又存在未知。

一个最大的争议是,在招生自主权完全掌握在协和医学院自己的手中、笔试命题并不公开的情况下,是否会滋生招生不规范、对学生要求不够高的可能?

在一部分协和人看来,“4+4”招生方式在现实环境中,不管入学、毕业过程是否符合所谓的规范,“不公平的可能性都客观存在”。

除去录取面临争议之外,在“科研”和“临床”的两端,“协和4+4”似乎寄希望于这些学生拿长远的科研方面的潜力,来弥补当下在临床上暂时的知识和经验短板。

科研方面的“见长于远”,需要付出相当长时间来验证: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自2002年起就有“4+4”学制,但20多年来,毕业学生的职业发展路径与其他学制的学生并无太大区别,并未明显体现出“多学科人才”的优势。

美国“4+4”制度的初衷也并不是为“多学科发展”而考量,而是“过滤”一部分经济上能力不足、无力全程负担学医费用的学生;以及希望学生在完成本科的通识教育后再学医,保证学生有足够的责任心和成熟度来应对复杂的临床事务。

在焦虑中,王辰带领协和开创“4+4”制度,要为协和的持续领先、医学的长远发展寻求一个新的突破口。

然而已有国内实践者并未取得成功,协和“4+4”是否能够背起医学创新使命?至少在这一阶段,很难给出确切的答案。

-03-

是董某某的问题,协和的问题,还是整个医学培养体制的问题?

在董某某事件中,看似有诸多不符合医学人才培养常理的疑点,放在国内框架下有些是“常规操作”。

美国医学生最不能理解的一点是:“为什么董某某在协和医学院获得的是内科学位,博士论文导师却是外科专家?其博士论文是乳腺癌骨转移和影像学方向,为什么毕业后却受聘于医科院肿瘤医院的泌尿外科?”

他们认为,从论文研究方向到规培、选择专科,频繁换方向是美国医学领域的“大忌”,会使得求职时面临医院的质疑,“看不到对某一领域的持续热情。”

而在中国,国内医学生在校学习和刚开始从医的阶段,方向的转换非常常见,董某某并不是特例;网传信息中董某某在规培阶段“跳过”骨外科,这种规培不规范的现象,尤其在许多地方医院中也不少见,甚至培训年限也会“看情况缩减”。

但这些“常见”的做法,并不能称作是合理的,尤其是对学制较短的“4+4”学生来说。

中国过去沿用了几十年的本科5年制是学习欧洲的做法,“4+4”制度则来自美国。但美国有一套严密的筛选制度来保证生源质量,还有一套完善的培养制度能够补上学制较短的“短板”。

这些条件,中国可能并不完全具备。除去上文提及的,“4+4”的生源质量可能有商榷的空间;学生在校学习期间的临床短板,后续也并没有配套设计进行更多补充和保障。

美国有成为成熟医生后足够高的薪资和社会地位、合理而稳定的晋升渠道,来吸引已经成年的优秀人才入学医学院。而正如杜斌所言,“鉴于中国医生所面临的压力和挑战,新的‘4+4’模式不太可能吸引到优秀的大学毕业生。”

一位美国的“4+4”学生表示,要想在美国读医,不仅要求本科有好成绩、通过MCAT考试,还要求对某个医学领域有专注而持续的热情。在进入医学院之前,就要以足够长的志愿工作时数、足够有说服力的志愿工作经历,拿到高质量的医学导师推荐信,才能进入到医学院的优秀候选者名单里。

在具体细节和程序上,一位本科是麻省理工计算机专业的医学生表示,美国医学生招生的“4+4”对很多人来说是“4+N+4”。她回忆,一般作出学医的决定,美国学生从大二开始就准备选修医学院需要的学分,在选择选修课的时候,也要注意接触有医学背景的教授,让这些教授了解你的努力,才有助于请他们写推荐信。

此外,还需要严格的医学方面的志愿者经历。她第一次准备医学考试,即使MCAT通过了,但“申请的二三十所学校,都没有给面试机会。”她用了两年的“Gap year”去哈佛大学医学院做志愿者等相关工作,才补足了有分量的推荐信,让被申请的医学院看到了她学医的坚持和热情,最终被录取,已经是“4+2+4”了。

为此,在美国,学生们本科毕业后推迟一两年申请读医、“攒”志愿时数的做法并不少见。从医学院毕业后,申请当住院医师、当专科住院医师(fellow),也都要体现对某个领域专注的热情。频繁换方向、换科室的情况极少发生,“因为读医是马拉松,非常考验耐力”。

“严进”是一方面,“严出”是另一方面。美国有统一而严格的入学考试、毕业资格考试,以及全美各地兼备的高质量医院培训系统——贯穿在校的“规培”阶段、住院医师和专业住院医师等阶段,来保障医学人才培养的质量,补上在校期间学习时间较短的“短板”。

而在我国,医生的规范化培训制度推行刚满十年,争议颇多,一线城市之外,许多地方的“规培”成为一种形式,培训质量参差不齐。网传董某某能轻易跳过骨外科的规培轮转、甚至缩短规培时间,都是基于这样背景。

这背后,是我国医疗及培养资源不均不足、规培投入少等一系列长期问题。

“掌舵人在推行一个意义重大的项目的时候,有责任去考虑到各个环节的公平性以及可行性。”有相关人士评价,就目前的时机而言,中国的医学培养体制和“4+4”的兼容性,仍有商榷空间。

协和的“4+4”,对焦虑中的协和曾是一个突破的开始;其此次陷入的舆论风波,对于整个中国医学人才的培养,或许是一个全面反思的时机。

来源:深蓝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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